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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在當下 周書毅和他的舞蹈旅行

周書毅的舞姿與編舞才華都備受肯定,得過國際大獎,年年受邀至國外演出,但他選擇留在台灣,成立舞團與創作平台,也率舞團到公共空間免費演出,文化創意這四個字在他身上,不是一個專案,而是每一刻都在實踐的事。

我的編舞源頭是台灣的生活、我所感受到的這一切,為什麼非要在國外跳舞?
我不是先去預期什麼結果,所以才跳舞,舞蹈是我的生活,是一切。

周書毅的《1875 拉威爾與波麗露》紅了許久,2006年發表的這支舞作,在2009年奪得英國沙德勒之井(Sadler’s Wells)劇院第一屆全球舞蹈比賽首獎;2010年因此赴英演出,同年被邀請到紐約演;2011年,在他成立舞團「周先生與舞者們」後,應新北市藝術節之邀,又在板橋火車站演出了這支舞,與現場觀眾互動的成果促使他決定,未來五年,舞團要年年用這支舞「旅行」到台灣各個公眾場所,以免費戶外演出的形式「跳舞給你看」,《1875 拉威爾與波麗露》因此成為周書毅與他的舞團鮮明的印記。

 周書毅和他的舞蹈旅行

同樣一支舞,背景音樂又是不斷重複同一段旋律的《波麗露》,難道觀眾看不膩?舞者跳不膩?為了採訪周書毅,我反覆看著這些年來他們前進台灣各大公眾場所表演的畫面,看著看著竟然不自覺溼了眼眶,我並不是第一次看這支舞,周書毅創團之前,因緣際會我訪了他,也看了《1875 拉威爾與波麗露》,但如今再看,感想大不相同,舞者身著鮮豔的黃、綠、藍與紅等復古洋裝,不斷隨著重複的旋律起舞,隨著旋律,時而歡笑,時而吶喊;狂悲與狂喜的情緒,隨著舞步與鮮明的色塊,不斷翻飛往復……。

舞出詩意生命

我眼中的這支舞像極了一則人生隱喻,紅男綠女的青春猶如一座人生遊樂園,所有的高潮迭起,是一種奮力掙扎,證明自己存在,同時也可能是一種捨不得放手的嬉戲,只是身在其中的我們都渾然不覺,這一切不過是永劫回歸,多情和難以熄滅的企盼,讓我們總是不斷建立意義,發現新鮮,因此得以原諒了生命中所有的重複。「就算是國寶級的舞,也不是每個人看了都會覺得感動,往往是你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或際遇之中,才能『遇見』這個作品,才會有個回應給它,覺得突然間了解了這件事。」周書毅聽著我的觀後感,點點頭,依舊不愛給舞作下個定義的他,願意分享的是創作時的心境。

當年他正搭車從台北前往高雄,恩師羅曼菲鼓勵他參加國際青年編舞營,理智上知道該把握機會,也真的動身了,但心裡猶疑著「我當時已經有五年的編舞經驗,五年來都是一個人去不同的舞團工作,跟不同的人對話,跟不同階段的舞者相處;也得到不同的待遇、遭遇或機會,像是一個很浮動的旅程,這是一個吃不飽的生活跟工作型態,而我全心全意投入了五年,那種疲累一下子湧上心頭。」編舞營三周內就要編出一支舞,而上了火車的周書毅腦裡一片空白,而且疲倦又茫然,忍不住懷疑這個機會能夠帶他前往哪裡?就此安身立命?或者無疾而終?

就在此時,耳機裡傳來《波麗露》熟悉的旋律,「這曲子重複了18個樂章,全長15分鐘,明明小時候已經聽過,但那時候就是想把它聽完,再重複聽,我眼前的車站就這樣一站站過去,然後我就無意識地掉下眼淚,每一次重複的時候都有一個新的樂器進來,好像你每天都過一樣的生活,然後會遇見一些新的人,新的事,一些意外。我想到,是不是大家也都有一個人生階段,你突然覺得每天生活的重複開始沒有了意義,這不是那種『完全掉進谷底』的沒有意義,那時候我才25歲,眼前有個機會,我該去爭取,但又很難承受『這個職業好像很飄渺』的想法。」 

以舞思考人生

由於被旋律觸動的感覺太難忘,後來到了編舞營,周書毅開始思考以這首曲子作為編舞素材的可能,「我覺得這個音樂反映了某個階段的人生,也許是青壯年時期的憤慨,或是走過了一個人生階段,你期待這個反覆再次發生,就像有人不願意結束這個忙碌,不願意退休,當這些思考來了的時候,我心中就浮現了四個字『活在當下』,我想著,有沒有可能用這首音樂去撞擊別人?用這支音樂去尋找舞步、衣服與顏色,讓大家也來用自己的人生階段去感受這個音樂與舞步。」他帶著舞者討論許多簡單,卻也艱難的生存議題,好比什麼是「活在當下」?

「這支舞有很繽紛的色彩,但如果你現場看,舞者有很多的尖叫、狂怒與狂喜,人在什麼時候會在每天簡單的喜怒哀樂中,或是生老病死中體會到極端?下午茶或野餐的時候,你覺得享受人生『活著真好』;但你痛到躺在病床上的時候,卻會覺得『為何我要活著?』」周書毅在舞作中讓舞者想像搭雲霄飛車的感覺,來表現極端的人生感受,「被拋擲出去、爬坡、停在最高點或是往下墜落,在這些時候,我們都歷經最極致的感覺,極度不確定與恐懼,但大家覺得好刺激,好開心,下一刻會不會乍然停止,誰都不知道。」

色彩的選擇,也是一絕,「當時我想到過去編舞,舞者的顏色都是灰灰暗暗,可以說很現在或很當代,但是做這個作品之後,我開始覺得生命的顏色應該有更多可能了。我找到媽媽19-20歲時的服裝,那是一個舊時代的美好,並不是這支舞討論舊時代,而是現在沒有人那麼大膽的把一塊顏色穿在身上,以前的人會穿全黃或全橘的套裝,或是全身的格子,對我來說,那像是一個很有力飽滿的符號告訴你說,青春真是美麗極了,服裝的想法是從這裡開始的。」飽滿的青春最適合演繹生命的殘酷與溫柔並存,但這支舞最有渲染力的時刻,並不是得獎,而是離開舞台後,與人群的真實相遇。

「我們到過台中、高雄、台北等地的很多公共空間,比如捷運,美術館,老街等等,第一年匆匆展開,我們以為很簡單,只是跳舞就好,那真是很笨很笨,其實很多事情要準備,比如場地聯繫、測試地面,第一年很多舞者都被地面刮傷;還有,不架燈,不掛招牌也沒有旗幟,會不會沒有人來?這是很現實的挑戰,我擔心過,但幸好沒發生。」周書毅笑稱,在日常的生活空間跳舞,才知道「跳舞」這回事有多麼「不日常」,許多人一開始當他們是異類,卻興致勃勃地看完整場表演,還上前大膽提問:「你們剛剛到底在跳什麼?」「我記得有個阿伯,看完以後竟然上前丟下五百元鈔票說『拎修散哪(台語:你們太瘦了),去買便當吃吧。』哈哈!」他笑著說。

將舞帶入人群

但在歡笑背後,也藏著隱憂,「第二年開始才知道怎麼控制演出預算,這個不收費的演出計畫要走五年,營運面是我們要面臨的問題,做完一個舞蹈旅行,成本不比做一檔收費演出來得少,但現場看不出來,好像這些舞者每天都這樣不斷地跳著,不需要吃飯,實際上不是,但有時候你需要去試試看,才知道社會到底需不需要這支舞?」周書毅說得坦白,這些年他不只成立自己的舞團,還架構了一個創作平台,讓新生代的舞者與還在校的創作者有機會透過互相觀摩創作、開放討論來激盪創作火花,甚至讓在校新人發表創作,並請到相關專業人士舉行創作與演後座談,然而在部份舞界前輩眼中,並不十分認同這些積極作為,不少「大人」認為以周書毅的舞姿、編舞天份與國際能見度,此時此刻他最該做的並非留在台灣,並非自己成立舞團。

「當個編舞家,應舞團的邀約而編舞;或是當個舞者,跳著舞團固定要跳的舞,那不是我的舞蹈態度,我的編舞源頭是台灣的生活、我所感受到的這一切,為什麼非要在國外跳舞?我不是先去預期什麼結果,所以才跳舞,舞蹈是我的生活,是一切。」周書毅毫不猶豫地說著,現實令他擔憂,但人生無法妥協。我想起劇場工作資歷近四十年的劇場服裝設計師林璟如,這兩三年漸漸推掉知名劇團、舞團的邀約,專心地為周書毅的舞團設計服裝,甚至協助處理演出細節,她曾對我說:「不為別的,就因為我在這個舞團看到未來。」周書毅「行走江湖」的姿態也許像個獨行俠或苦行僧,但他的舞團徹底實踐了當代舞蹈的意義,鼓勵新世代為腳下的土地創作,把舞蹈從殿堂帶進人群,只為當下而舞,讓舞蹈回到舞蹈。●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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